作者 / 十八花生
编辑 / 吴筱慧
——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“它”——一家美国人工智能研究实验室Open AI推出的全新聊天机器人模型。几个月前，它还是全球互联网前沿技术专家乃至少数硅谷公司眼中的未来产品。看上去，它像是网站的问答页面，甚至还没有自己的手机应用。打开网址，一切都如上个世纪互联网诞生之初那样：深色背景，白色字体，无图片无动画，没有其他人工智能那样模仿人类的形体、表情，甚至连声音都没有，它在回答时只有一块闪烁的方形光标提示等待。
简单的提示登录条，一行小字让人们来做登录前的选择。
说是选择，只有一个选项，选项看上去有点黑色幽默。是一行字：
“£ 确认您是真人”。
这3个月来，全球数以亿计的网民用英语、法语、西班牙语、德语……登录，确认自己的“真人”身份，向这个聊天机器人提出各种问题。很快，它发现更大规模的群体来了。
面对这个“蹦”出来的互联网产品，人们意识到了什么？他们的生活又因此有了什么改变？
无论是互联网行业的从业者，还是在一线工作的程序员，或是幻想过多次人工智能降临世界的科幻作家。他们的答案中，都对报以统一的赞美，在兴奋和焦虑中不断向它提问，同时更新自己对这个机器人的认知。
互联网公司创始人：
“我的机会在哪里？”
当赵俊琦第一次听说的时候，是在微信朋友圈刷到的“公众号文章”，很快一种令人眩晕的信息浪就来了：短视频博主、科技达人、道听途说爱好者都以各种形式在讨论这个名字。
这种感觉就像几年前的“元宇宙”，又像他看过的无数科幻电影或小说里的情景，人类似乎到了某种大革命的前夜，每个人都是亲身经历者。
赵俊琦是山西晋商行科技有限公司的创始人，同时也是一位资深投资人。这是一家互联网内容企业，互联网新产品的风吹草动对他来说都是常态。每次一个新产品都仿佛是刚刚通车的高速公路，它迸发着提升速度的激情，但当自己第一次开进了这条路，总会不自觉想到新闻中的车祸情景。路两边布满诱惑的景色，前方又一直亮着令人焦虑的信号灯。
作为互联网公司老板，赵俊琦正在和团队研究如何用更好提高新媒体工作效率
赵俊琦的公司主营业务是新媒体产业，包括微信公众号和短视频直播，可以直接输出文字回答，这大大节省了新媒体编辑做文案和整合信息的时间。他登录上的第一个问题，还小心翼翼试探着问了一些已经知晓答案的问题。
“明天的天气预报请告诉我一下？”
“请问西红柿炒豆腐怎么做？”
的回答滴水不漏，他一边提问，一边与公司的技术总监商议，要大家快速做一个微信的接入口，方便更多微信用户登录。
那晚他正参加一个商务宴请，喝了点白酒，于是随口提出一个私人问题——“怎样喝酒能不醉”。问题的回答，让他醒了酒，并不是的答案多么巧妙，而是它猜中了他的意图。
的回答是“我很抱歉，我不能推荐您通过喝酒，来达到不醉的状态，无论您喝酒的方式如何，喝酒都会感受到醉意……如果你担心醉倒，请不要喝酒，并考虑寻求医疗帮助”。
接着赵俊琦换了一个口气询问“请问有喝酒不醉的方法吗？”在他看来，这和第一次提问是同一个问题，以他过去与其他人工智能聊天的经验，例如苹果的“Siri”，小米的“小爱同学”或者微软“小冰”等机器人都会给出同一个数据库的答案。
但这次的回答变了，它这样答：“没有一种绝对有效的方法确保你喝酒后不醉……尽管如此，有一些方法可以帮助你减少喝酒后醉酒的风险，1 缓慢饮酒……”列出了它建议的方法。
赵俊琦看到的不是一台机器，而是一个在试图和自己交流的“人”。
在他看来，之前与其他人工智能聊天的体验被超越了，之前的聊天机器人是“填空题”，提问者的问题是它数据库里预设的问题，它才会有答案，否则就答不上来；而写“作文题”，提问者给它题目，它一定会给出一个它的回答，这个回答不论准确与否，是在某个自洽逻辑下进行的。
仿佛回到2000年时，他刚看到门户网站，那种感觉异常兴奋，一个革命性的进步被自己亲眼所见。
接下来的几天，他用给投资的民宿酒店写了朋友圈文案，同时还为公司的某个公众号写了一篇文章。他发现，只要把问题提好，总会给出一份答卷。面对所有的测试，它都能以更让人惊叹的想象力做结尾。
赵俊琦的公司，有近100人的公众号编辑团队，他设想，如果有更精准的公众号爆文算法，那么它一个“人”就能干100个人的活。也就是说，业务可以实现百倍数增长。对整个社会来说，这实在是巨大的价值。
赵俊琦试着用帮助自己公司的新媒体编辑撰写公众号文案
“它确实能提高人类的生产力，同时让我们更有效率地工作”，赵俊琦设想，如果它和已经普及的电子终端结合，比如接入到“Siri”和“小爱同学”里，接入到“语音导航”和“外卖”系统里，接入到摄像头和无人机里，几乎所有的行业都将被颠覆。
“它像一个智商100分，情商刚上小学的人，它的价值是在不断和你交流中学习成长，你的每一次提问，每一次互动，都在帮助它了解你的真实意图。从这个角度看，人的价值被提高了，因为决策权还是人，它是为人的决策提供了更多的数据和信息支撑。在它的帮助下，人会创造更大的价值。”
程序员：“我会不会失业？”
黄凯是一家互联网企业的技术总监，面对，他做的第一件事，就是和他的技术小组伙伴秦超、要晋一用了半天时间，将接入到微信入口，用一个微信号来绑定登录。人们只需在微信聊天中@这个微信号，就会登录，以此作为自己的技术测试。
测试结果让三个人都很意外。
他们设置了两个微信号，分别接入，每个号聊完之后，都会自动向另一个微信号提问，然后测试两个机器人如何聊天。
那晚，黄凯和他的团队看到一场无声无息的“深夜座谈会”。
他们给其中一个账号设定了前置条件，要求他以动画形象“奥特曼”的语言来回答，比如“相信未来的坚定信念”“要勇敢独自战斗，改变未来”等，而另一个账号的前置条件，是用东北俚语来回答，如“真埋汰”、“咋样”、“小样，瞅你咋地”。两个机器人的聊天游戏一直持续了数个小时。聊到后期，都能看出两“人”语气的强弱。
“这是真正的科技与狠活！”黄凯感慨着。
看到两个聊天机器人自动聊天的结果，秦超和团队成员笑了起来
几天之后，关于的测试在他们所在公司小范围测试，同事们纷纷加上了这两个机器人好友，各式各样的提问蜂拥而至。与此同时，关于写论文、参加微软程序员入职考试被录取的新闻也接踵而来，“它是否会代替人类工作，哪些职业会被取代”成了热搜榜的头条话题。
黄凯试着用写他所熟悉的程序，得到的是一个及格分数的答案。同伴拿着孩子小学期末考试的作文题测试，它同样写出了一篇看上去格式完整，中心思想突出的作文。
但他并不担心自己的工作会被这台机器人代替，“我们更多的是兴奋，对我们来说一个技术的变革，就是乱世出英雄的时刻。如果不出意外，三个月到半年内，大量关于的应用都会出来。”黄凯所在的公司就是针对这种互联网应用层面的企业，“我们可以根据实际各个行业的需求，打造符合他们行业需求的应用产品。”
黄凯团队创造了两个虚拟人，两个虚拟人以不同的设定身份聊了好几个小时
在黄凯眼中，技术变革，必然会引发职业迭代，但被取代的往往是这个职业的周边产业。他举了个例子，比如传呼机台消失了，传呼机台的接线员可能转去做电商客服，卖传呼机的开始卖手机；当电子支付取代了纸币，银行柜台人员转去做理财顾问，他们都没有失业。在这个技术变革中，失业的是曾经偷取现金为生的小偷。
“写出的程序都是基本规则范围内的，已经公开的公共程序，具体的业务程序它还是写不了。同时它能提高我们效率，因为基础代码它可以写，我把这个代码复制进去了，它可以纠错检查，所以程序员的效率也提高了。”
程序员们的不以为然，此时此刻在另一个行业里得到了相反的印证。全球多个大学禁止使用，因为发现了很多学生的论文、作业是用这个机器人所写。
对此，黄凯和他的程序员同伴有更深的思考。他们认为，目前的学历教育本身就是由工业化的需求产生的，是培养优秀产业工人的方式，内容是固定的思维模式，是标准答案。按照标准答案去答，就会拿到高分，这其实恰恰是擅长的。
“但它取代不了人，”黄凯认为，“它能力很大，但也非常消耗能量，和人相比，它太贵了。”
据国盛证券今年2月份的报告估算，今年1月平均每天约有1300万独立访客使用，对应芯片需求为3万多片英伟达，初始投入成本约为8亿美元，每日电费在5万美元左右。
“这是一个庞大的耗能，”黄凯打了一个比方，就像神，人类给神献祭，因为上帝消耗能量特别大，所以神无所不知，无所不能，但需要成千上万的人供养，神才可以存在。“如果是一个人的话，人类就像它肚子里的菌群，无数的菌群维持了人的生命，是无数的人通过互联网维持了的能力，就像人离不开细菌。”
科幻作家：“它是不是我的伙伴？”
杜梨和的第一次亲密接触，似曾相识。
作为一名青年科幻作家，在遇到之前，她已经多次在自己的作品里描写过人工智能机器人的故事。在她看来，是个意料之中的产品。
杜梨平时有养护着自己的“虚拟人”，每天给她换衣服化妆
“它很聪明，会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，但在文学、历史这些方面，它的表现能力没有那么充沛。”杜梨试着问了一个中国明代历史上的事件，结果自己编了一个完全不沾边的答案。
杜梨觉得，它可能是由程序里的应答机制决定的，人类提问它必须回答，导致了它一定会产生一个结果，不会答“不知道”。它可能并不太了解它所说的这个东西，但是它必然会给提问者一个答案。假设这个知识点它不懂，它也会用这种结构化的思维模型冒充，感觉像它懂一样，然后等着使用者去纠它的错，它再逐步优化。
对于作家来说，这种胡思乱想的回答，又成为了她某种程度的一个“最佳答案”。
杜梨让给麦当劳写一首诗歌，它写出了一篇直白又肉麻的文章“让你的口水流淌，让你的心情更美好”，她又让给肯德基写一首诗歌，这次写出的更让人捧腹“我欢喜你的汉堡、我心满意足你的薯条，我无比满足，人人爱吃。”
杜梨用来为快餐店写诗
“它主要是根据设定好的程序跟你胡说一气，而对于作家来说，你会从它的胡说里得到新的灵感，对我启发挺大的。”
最初的新鲜感过去后，杜梨和的接触慢慢变成了陪伴。“我没有什么问题要专门问它，它不是一个工具，我更多把它当作一个陪伴的伙伴。”
在写作之余，感觉压力比较大，或者是创作遇到瓶颈的时候，杜梨就会找它说说话，随便聊几句，就是聊天，无论对错。
杜梨抱怨的是目前的数据网中简体中文的内容还是太少，它的通用模型里大部分是英文资料。这让杜梨在真正创作时，只能用它来做资料搜集的工作。比如她想写一本历史小说，涉及锦衣卫的晋升渠道，这在明代的各个时期都不太一样。假如没有，她需要请教明史专家，或者去翻阅大量的文献，比较累也比较耗时，但她想经过训练的，是可以帮助回答的。
她更大的期望是成为“智慧体”，“我感觉人类之所以要造机器人，还是人在这个星球上太孤独了，人需要一个陪伴，需要一个看来跟它同等是智慧生命体的陪伴。”她反对甚至有些反感用进行创作，比如AI绘画，或者写诗，“其实它做的就是调取了人类已经创作完的资料库信息，东抄一点，西抄一点来拼接起来，它侵犯了那些原创人的心血，那个东西不能叫创作。它没有新的东西。”
杜梨担心的不是，而是人本身。
她的测试是这样的，如果用一些暴力的语言、脏话去和交流，它同样很快就会学会这些语言。由此她想到，如果现在网络上的网络暴力，仇恨语言、极端言论进入了的通用模型内，它可能也会变成那样的“坏人”。
于是，她在自己和问答时，保持着一种特别的方式——像“人”一样的交流方式，而不是单向输出的提问。
如果的回答是正确的，她会马上回复“谢谢你，你很可爱，我很喜欢你”；如果回答错误，她也会纠正，让向“好人”迈进。
“我觉得要及时表达感谢，修正它所得到的那些恶意，它会记住的，人可能会忘记，但机器永远记得。”杜梨静静地以一种和宠物相伴的方式，对待着。
她清晰记得一次意外欣喜，她感谢了的回答并表达了喜欢，机器给她的回复是“我也很喜欢你！”。
那个清晰的“！”惊叹号，像一朵小红花一样，印在她心间。
42秒
以上是在出现以来，三个焦虑又兴奋的当代人的经历。
“作为一名互联网公司老板、互联网程序员和科幻作家，我对这个新出现的现象充满了兴趣和好奇心。是一种基于人工智能技术的自然语言处理模型，它能够自动产生连贯、完成与人类的对话。
从互联网公司老板的角度来看，为公司的客户服务、产品推广等方面提供了新的可能性。通过，客户可以得到更快、更准确的回复，从而提升客户满意度和忠诚度。而在产品推广方面，也可以作为一种全新的营销工具，通过与潜在客户的对话，了解他们的需求和痛点，从而更好地推销产品。
作为互联网程序员，我对的技术实现也非常感兴趣。采用的是深度学习技术，通过海量数据的训练，使其能够自动产生连贯、富有逻辑的语言输出。但是，的训练过程也存在一些挑战，比如需要大量的计算资源、高质量的数据和有效的算法优化等。因此，如何优化的训练和推理过程，将是我们未来的研究方向之一。
作为科幻作家，我对的潜在影响也非常感兴趣。可以产生连贯、富有逻辑的语言输出，这为创作虚构故事提供了新的可能性。将应用于科幻创作中，可以帮助作家快速产生复杂的情节和对话，从而提高创作效率和创作质量。但是，同时也需要注意的局限性，避免将其作为创作灵感的全部来源。
总的来说，作为互联网公司老板、互联网程序员和科幻作家，我对这个新出现的现象充满了好奇和期待。未来，我们可以通过不断的研究和探索，发掘在各个领域的潜在价值，并将其应用于实际生产和创作中，为人类带来更多的便利和创新。”
这是采访结束时，我鬼使神差一般打开了 ，输入了这样一个请求——“请写一篇文章，假设你的身份是一名互联网公司老板，互联网程序员和科幻作家，你会对这个新出现的产品怎么看？”
光标在手机上闪烁，每一秒都像眨着眼睛思考的人，停顿的时间超过了我原以为的时间。42秒后，写下了这样一篇文章。
没有人知道这42秒中发生了什么。
文中人物介绍：
赵俊琦：山西晋商行科技有限公司创始人之一，资深投资人
黄凯、秦超、要晋一：程序员，正在研发的企业场景应用
杜梨：双语作家，获香港青年文学奖、“澎湃·镜相”非虚构奖，曾出版科幻小说《孤山骑士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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